高腳椅不是很穩當, 今晨坐下後能聽見椅子腿嘎吱嘎吱的響聲, 她穩下心緒調整好表情。

不停暗示自己要集中註意力，這不是雜耍，這不是演戲。

陸筱中途來盯場，站在控制臺前反覆回放拍好的片子，表情耐人尋味, 反正不是滿意的神色。

攝像師抹了把汗，“主編，您看質量可以嗎？”

陸筱眉心裏蘊著的郁色濃到化不開，“你覺得可以嗎？”

攝像師捧著機器站在一邊, 被頂頭上司的氣場壓得不敢說話了, 他瞥開眼示意助手讓影棚裏的三個人先休息。

今晨踩著高腳椅邊緣試探地落腳, 不料地面太光滑，鞋跟絆住椅子腿, 腳踝硬生生崴了一下。她沒穩住身子，整個人斜坐到地上。

沈南渡連忙上前扶她, “小晨，沒事兒吧？”

棚裏的工作人員圍上來，動靜鬧得不小, 引來控制臺前陸筱的關註, 她幾步走過來撥開人群，看見今晨坐在地上，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情緒淡漠，絲毫看不出關切之意。

陸筱讓其他人散開, “扶她起來到休息區。”

說完，便要幫沈南渡扶人，今晨微微垂下眼，睫毛輕顫兩下，眸底藏著幾分輕易可察覺的不爽快。

她別開手肘，單腿支撐站起來，“不用扶，還能走。”

陸筱的手停在半空，兩人僵持半刻，今晨轉身朝不遠處的休息區走。陸筱歪了歪頭，寡淡的臉上多了幾分饒有意味的神情，目光一直追隨在她身上。

裁剪得體的藍色禮服裙挽住女孩纖細的腰，裙擺隨著她一瘸一拐往前走的動作微微晃動，露在外面的肌膚瑩白如雪，那泛青的腳踝倒成了最殘次的一筆。

破壞了整體的美感。

今晨走出三米，停住了。

陸筱平淡地收回視線，這麽犟的姑娘，陸歸也為什麽會喜歡呢。

沈南渡楞了楞，不太明白這股針鋒相對的敵意從何而來，追上兩步摻住她，“你別逞強了，不會穿高跟鞋怎麽不早說？”

今晨在單人沙發坐下，解開高跟鞋的鞋扣，腳踝骨腫起一個包，語氣卻滿不在乎，“你不是還有個人片子要拍？我這沒事兒，你快去吧。”

有人想整她，躲是躲不過去。

沈南渡還想說什麽，但工作人員來叫人，他等了一分鐘，才起身離開。

今晨費勁兒脫掉高跟鞋，試探地動了下腳踝，感受到強烈的刺痛感後她停下這種近乎自虐的行為。

程亦歡去補了個妝，回來瞧見現場狀況，拿紙巾擦了擦手，湊到她跟前小聲說：“看吧，我不認為這是意外。”

今晨眨眨眼，沒應聲，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冰袋小心敷在發腫的腳踝處，鉆心的疼順著神經末梢襲來。高跟鞋擱在腳邊，她越想越氣，直接拿腳踹開，動作不知輕重又扯動到扭傷的地方，疼得她倒吸一口氣。

程亦歡扔掉手裏皺巴巴的紙巾，“我去問問攝像師還需要拍嗎，我看你這個腳再動就成豬蹄了。”

攝像師說主編已經選完片，拍攝任務只剩下男主角的個人寫真。

程亦歡一字不漏傳達，“需要我幫你聯系也哥嗎？”

今晨搖搖頭，伸出手扶住她的臂彎，討好地靠上去，“你扶我去更衣室換個衣服吧。”

程亦歡垂眸凝視她，除了眼眶有些紅，嘴唇毫無血色，臉上那種欠揍的表情一點都沒變。

想了想，她問：“需要我幫你摘胸貼嗎？”

今晨保持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，非常正經的點頭，“如果你想，我不介意。”

程亦歡咬字清晰拒絕：“我，介意。”

今晨換衣服的時候在想，需要和秦晉申請要一個生活助理了，她還沒紅就被人記仇了，要是紅了那還得了。

陸歸也派來接今晨的車停在寫字樓外，沈南渡讓助理送她出門。一直送到車門打開，今晨彎腰看見後座上的男人，掛著一條胳膊，黑眸在自然光線的映射下深邃沈靜。他微微垂下頭，視線落到她腫的像包子的腳踝上，稍揚起眉梢，等她開口解釋。

今晨關上車門，被他的眼神嚇到，無意識間縮了縮脖子，“穿高跟鞋，不小心崴到了。”

陸歸也側過頭去。

她捏著襯衫衣擺，慢慢加上幾個字，“特別疼。”

助理從車裏的小型藥箱中取出紅花油。

陸歸也接過來看了眼生產日期，又擡起頭，車廂內片刻安靜，助理立刻會意，裝模作樣看向外面湛藍的天空，“今天天氣不錯，我下車曬曬太陽。”

車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，今晨攥著衣擺，長長長嘆口氣。

陸歸也低下頭，淡聲道：“擡腳。”

她和他四目相對，猝不及防被他眼底還未及時斂卻的戾氣抓住視線。

今晨咬住下唇，擡起小腿放到他的腿面上，腳踝太腫，她的帆布鞋穿不進去，雜志社的人幫她拿了雙拖鞋應急。

陸歸也垂眸，手指順著小腿下滑至腳腕，刻意避開受傷部位，等看清楚傷勢後，眼底那股陰郁更濃重了。

今晨蜷起腳趾，壓低音量說：“就是單純的扭傷，你不用這樣吧。再說，你折了一條胳膊，我陪你瘸一條腿，咱倆多——”般配啊。

沒等話說完，陸歸也涼颼颼的眼風睇過來。

她咽了口口水，自動把他的眼神翻譯成“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掐死你”，然後乖乖閉上嘴。

陸歸也單手捏住她的腳腕，語氣平淡，“自己會弄嗎”

今晨連忙點頭，就著這個姿勢拿過紅花油，往前傾了傾身，把藥油倒進手心輕輕敷到腳踝上，動作笨拙地揉了幾下。

陸歸也牙關緊合著，非常用力地磨著後槽牙，生怕今晨聽不到。

她手上的動作一頓，覺得很委屈，明明是他的桃花債，倒黴的卻是自己。

這麽一想，腳上的疼痛更劇烈了。

陸歸也撥開她的手，發現小姑娘低垂著頭生悶氣，也不說話。

他有所察覺似的，輕捏住她的下巴，“氣什麽？”

今晨不躲不閃和他對視，“氣我自己明知道對方是故意欺負，還要裝模作樣忍氣吞聲，當個社會人真難。”

陸歸也松開手，轉而去幫她揉腳踝，動作輕柔無比，但口吻更輕柔，“你可以欺負回去。”

今晨定定看著他矜貴的手指搭在她的腳踝上，五指修長幹凈，隨著他揉捏的動作，手指骨節繃起微微泛白。

外人見他清冷不近人情，唯獨今晨知道當這個男人溫柔起來的樣子。

她吸了吸鼻子，表情鮮活又生動，“我才不要順了她的心意。”

陸筱越是想讓她出醜，她就越要保持上位者的姿態。

忽然想起什麽，今晨蹭過去拉住他的衣袖，“今天周四，你不是回京州嗎”

陸歸也頷首，“要和我一起回去嗎？”

她若有所思看他一眼，猶豫了會兒，“不了，我跟劇組回去。”

陸歸也沒有強迫她，五指收攏停頓了幾秒，指甲邊沿滑過腳背的皮膚，帶起陣陣戰栗。

今晨不自覺縮回一寸，但被他阻止住。她猛地擡頭，對上他清亮漆黑的眼，其中蘊含的情愫是她從未見過的。

強忍的戾氣，以及掩在其下的柔情。

陸歸也擡起今晨的腳，指尖冰涼的溫度傳遞至皮膚，額前的碎發遮住他的眉眼，以至於此時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溫熱的嘴唇落到腳背上。

今晨怔楞住，慢慢地睜大眼睛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，失去原有跳動的頻率。

陸歸也靜靜看著她，眼底波瀾四起，“每當你受傷，我恨不能把你鎖進屋子裏。”

他往前俯身，溫熱的氣息掃過她的嘴唇，氣息交織間，今晨聞到了熟悉清冽的松木香。

他在克制，從遇見她那天開始就不停克制。

他的欲望，他的私心，他受不住別人看她的眼神——

恨不能親手挖掉那些骯臟的眼珠。

可是他不能。

他的小晨活得那樣鮮活恣意，他不能將她鎖住，她答應過他不會逃了。

今晨嘴唇微張，抓住他衣襟的手不停收緊，她閉了閉眼，聲音很小聲，嬌軟低啞。

“以後不會了。”她伸手抱住他，“有你啊，誰敢欺負我。”

陸歸也唇線繃得很緊，垂下眼是她露在外面纖細平直的鎖骨，他嘴唇動了動，突然埋下頭。

狠狠地咬住其中的一半。

對啊，以後有他，沒有人敢欺負她。

**

助理預約的西餐廳，今晨下車一蹦一跳走進門，後面跟著折了一根胳膊的陸歸也。服務員看他們的眼神說不出來的奇怪。

但看人還要看臉，服務員端詳著兩張精致漂亮的臉蛋，自覺把兩人劃分到苦命鴛鴦的隊伍裏。

腦袋裏腦補出一系列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，豪門家裏不同意這樁婚事，惡婆婆派人租車撞向女主，然而在至關重要的一瞬間，男主出現推開了女主——

然後，兩人一起穿越了。

不好意思，扯遠了。

服務員掛上職業化的微笑：“請問有預約嗎”

陸歸也報上手機號，立刻有男侍從引路。今晨悄悄湊到他耳邊，當然沒有遺漏掉服務員精彩的臉色變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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